“抵达”可以是一个句号,我们已经抵达;也可以是一个问号,我们要去哪里?在问号的笼罩下,朱燕的诗集《抵达》中呈现出不完满,呈现出辽阔的漂泊感。
恋乡及忆旧
故乡对于作家、诗人的意义不言而喻。湘西、呼兰河、商州、高密、北极村等都因为作家的描绘具有了超越地理名称的所指。故乡哺育了他们,他们丰富了故乡。同样,朱燕的笔下也洋溢着对故乡的赞美。如《扬州名巷短笛》融诙谐与沉思,对石牌楼、湾子街、砂锅井等地名进行了有趣阐释。《风吹故乡》里,诗人把方言比作故乡的印章,要用灵秀的风拂去故乡的沧桑。在那里,“天上繁杂的星光/被萦绕在蒲扇周围的萤火虫/反复偷运”。故乡不仅有淳朴的风物,还有亲密与熟悉的人。《回家偶得》诗人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;《三江之滨有我的故乡》,则写了一个热情的邻居;《母亲节,怀念一树柿子》中,怀念柿子树,也就是怀念自己的慈母,“看见一树的柿子/多像母亲点着一树红灯笼/等我回家”。
恋乡多是一种回忆笔法,而镌刻在诗人记忆之上的不仅有故乡,还有一些远离故乡的人和事。诗人细腻、敏感、多思,不仅与自己“论剑”,还常与过去“交锋”。诗集《抵达》中收录了不少忆旧之作。如《到江边吹风》《好久不见,你还是原来的样子》,诗人穿越时空,与过去的自己相遇。《隔着玻璃再见》写得极为巧妙,把互相挥手的动作,比作擦玻璃;挥手是不舍,擦拭是遗忘,不舍与遗忘的纠结、张力写到了人心上。
悲寂与向自然
故乡、童年、青春,远离故乡的人事本身多呈美好之态,但是以回忆的笔调写来不免有朝花夕拾、斗转星移之感。美则美矣,但成过往,不免有些感伤。所以,朱燕的诗中也缭绕着一种悲寂的情怀。这种悲寂首先体现为对时间流逝的喟叹。她说:《春风》能带来什么,就能带走什么。它带来花香,也将带走花香;它带来也将带走“与花香相遇打起的生活的漩涡”。《桃花落了》直接写时间与美的消逝,桃花说落就落了,“你什么时候再来/还不知道/如果桃花盛开,那时大明寺的钟声/一响/桃花会以流血的姿势/纷纷落下”。视觉与听觉呼应,尽现凋零的壮美与沉痛。
其次,在时间流逝的伤感之外,诗集中的悲寂来自于一种漂泊感。如《抵达》中的蒲公英意象,《一路向西北》直叙:“大海上的漂泊感/时刻挤压着并不宽广的胸膛”。《在悬浮的尘埃中》,写尘埃悬浮的状态,无所归依“又否定一切”。这悲寂的阴影,诗人选择“逃离”去化解。在《隐匿》中,诗人要把自己藏起来,在《我的悲伤无与伦比之一》中写道:“我与这个世界的融合/更多是躲闪,避让”。诗人要隐遁于何处?隐于安静,安静的自然,安静的黑夜。她逃离闹市,在《天鹅湖》忘我地起舞;贪婪地欣赏《格尔木》雪景。自然给了她安静,她去西藏,与错那湖相遇,她说,那时“如果还有杂念/让风去抚平”。诗人赞美黑夜,《暮色》中,“黑夜/换一副黑色的语气/只对亲近的人/轻语点,什么”,显然,诗人属于黑夜所亲近的人,在自然与夜色的宁静里,诗人寻得了平和。
钻石和断层
人生的缺憾无法补齐,诗人《从西屏山回来》,“天黑之前,说说/形如弯弓的月亮/说说它的残缺/离圆满还很遥远”。尽管如此,《抵达》之中还是盛满了钻石,它散发着清温的光芒,其中不乏明媚的诗行。如上我忍不住引用的众多优美诗句,比喻清新脱俗,格调温柔蕴藉,情感充沛而不激越,意象多寻常沉稳、明亮而饱满。诗集中常出现的意象有:春天、桃花、樱花、矢车菊、二月兰、河流、大海、麦子、星星、森林、雪、格桑花、荷叶、夕阳等,它们闪现着柔和的光芒。因有着热情做底色,可以说她的诗,温暖足以抚平感伤。《二月兰》像紫色的雾霭,浓郁、弥漫,自有一种放飞和野性;在《春天的叙事》里,她则希望把苦楝树的苦融化掉。在《黑屏》时,她会等待美妙的文字,“在穿过隧道后的刹那间/重现”。
所谓“断层”,即有的诗篇缺乏串联钻石的金丝银线。类似的感觉,庄晓明先生曾在《朱燕的诗与散打》中有过论述。在我看来,如《盛宴》的第二节就有些散文笔法;《一座森林的气息》后两节也稍显凌乱。此外,朱燕的诗还有一个特点,“高潮”不在煞尾之处。如《那曲》一诗,第二节写人们为美景而欢呼,像诗人在诵读一首好诗,给人以开阔的想象,把景色的美以抽象的笔法写了出来,这就给读者很高的阅读期待,但是第三节却说自己不想背负两把伞,这之间就有一种断层感,而煞尾也未能呈现读者期待中的惊喜。
光阴如梭,我们一生能握住多少时间?借用诗人的意象来说,不过如一只蜻蜓,在荷叶上做短暂的停留,而这短暂的停留也够诗意了。自然就是故乡,长途即人生,行走也就是抵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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